慧洪觉范

更新时间:2024-01-16 14:30

慧洪觉范(1071-1128),又名德洪,字觉范,自号寂音。江西筠州新昌(今江西宜丰县)人,俗姓喻,宝峰克文禅师之法嗣,临济宗黄龙系传人。是主要活动于宋徽宗时期的北宋名僧,同时又是盛名于当时的诗人散文家、诗论家、僧史家、佛学家。

人物经历

慧洪作为僧人的一生,是十分坎坷而奇特的。据其诗文集《石门文字禅》(下简称《文字禅》)卷二十四的《寂音自序》、《续传灯录》卷二十二以及《五灯会元》等可知,慧洪,又名德洪,字觉范,自号寂音。江西筠州新昌(今江西宜丰县)人,俗姓喻。十四岁时父母双亡,他成了孤儿,只好依三峰观禅师出家。慧洪生来聪明好学,“日记数千言,览群书殆尽”(《五灯会元》),这为他日后的创作打下了一定的基础。十九岁于东京天王寺试经得度,得度后他就在东京依宜秘深律师听讲《成唯识论》等经论。他在这一时期不仅广学经论,同时也旁猎子史,并以诗文与京师达官贵人相酬唱,在当时的诗坛上崭露头角。四年后,到庐山归宗寺依临济宗黄龙派下高僧真净克文学禅,真净移锡洪州石门寺,慧洪随至。慧洪天赋极高,加上学了一肚皮的佛学理论和文字禅,这在讲究“不立文字”的禅门里恰恰是一种障道因缘。所以真净“患其深闻之弊”,于是对症下药,痛下箝锤:

每举玄沙未悟之捂,发其疑,(慧洪)几有所封,净曰:“你又说道理耶?”一日顿息其疑,述偈曰:“灵云一见不再见,红白枝枝不著华,叵耐钓鱼船上客,却来平地摝鱼虾。”(《五灯会元》)

慧洪终于明心见性。但慧洪不但没有因此打消对语言文学的癖好,反而借助这种开启智慧的禅悟体验,大大增强了自己的文学创作才能。这一点也是宋代禅林中的风气所使然。唐末五代以来,由于禅僧和士大夫的密切交往而产生了双向影响,文入学禅,禅僧吟诗,一时蔚然成风。在北宋丛林中吟诗作对十分普遍,和尚上堂说法、对机、勘验等,都基本上是以诗偈的形式进行的。慧洪终生热衷此道,原不足怪。问题在于,一般高僧的诗偈是紧紧与禅软化相联,可谓是以文辅化,来接引学人,歜其悟道的:而慧洪则多用以吟风咏月,与文人创作几乎没有两样。

慧洪在真净处呆了七年,二十九岁时游历东吴,第二年上衡山,遍谒诸老,“皆蒙赏音,由是名振丛林”(同上),这不仅由于他的禅悟程度受到印可,也是因为他的诗作得好。

三年后(1102年),其师真净圆寂,慧洪回来拜塔,并有意到黄龙山隐居。当时绘事朱世英久闻其名,请他开法抚州临川(今江西临川县)的北禅景德寺。寺中藏有禅月大师所画十八罗汉像,不知为什么丢了其中一幅,慧洪作诗嘲之: “十八应真解脱根,少丛罗汉乱山门,不知何处应斋去,未见云堂第五尊”。第二天就有一妇人持画来见,说是这画上的罗汉托梦于她,让她带画回来。这事慧洪自己载入其诗话著作《冷斋夜话》(下简称<夜话>)中,虽属无稽,但从这件“罗汉且畏予嘲”的传说里,慧洪那种诗笔舌锋的锐利,却可见一班。

第三年,慧洪退院游金陵(今江苏南京),漕运毕士吴开正请他住清凉寺。入寺不久,就被狂僧诬告伪造度牒,连同前住景德寺的狂僧法和等对他的诽谤,被捕入狱一年。

慧洪入狱即被削去僧藉,出狱后,以大观年间(1107—1110年)入京师,他的同门居士、丞相张商英(无尽居士)特奏皇帝,复度为僧,改名慧洪。太尉郭天民并奏徽宗赐其号。宝觉圆明”。政和元年(1111年),张商英为同列所忌,被罢相,出.知河南府,慧洪因此坐累,又被削去僧藉,并以十月二十六日被流放崖州(海南)。慧洪当时名声已经很响了,所以在流放期间,每到一处,都和当地缙绅士人、诸山大德作诗酬唱。政和四年五月蒙赦回到江西筠州,住荷塘寺,十月又子并州入狱。五年夏住新昌度门,往来于九峰、洞山等地四年,以诗词文章自娱。并准备从西安入湘上,依自己的法眷养老于云岩寺,不料又被狂道士诬告为张怀素的党人,当地官吏都知道是误认张商英为张怀素,但为核查事实,下南昌狱百余日。后再蒙赦获释。出狱后归湘上南台(今湖南湘潭县),结明白庵以居。并作《明白庵铭并序》:

余蕊缘深重,夙习羁縻,好论古今治乱是非成败,交游多讥柯之。独陈莹中曰:于道初不相妨……余心知其戏,然为之不已。大概元年春结庵于临川,名曰:明白。欲痛自治也。莹中闻之以偈见寄曰:庵中不著毗耶坐,亦许灵山合法人,便谓世间僧爱尽,攒眉出杜有谁嗔。于是堤岸辄决,又复滚滚多言。然竟坐此得罪,出九死而仅生,恨识不知微,道不胜习,乃收招魂魄,料理初心。为之铭曰:……

宣和五年三月案情全部澄清。时年五十三岁。慧洪经此三次入狱一次流放,念涉世多艰,心灰意冷,由是专以著述,不复问世事。并追绎达摩“四行”作《报冤行》、《无求行》《安乐行》、《称法行》四偈以述志。大抵不外乎人生如梦,应无欲无求,随缘度日,逆来顺受,坚持戒忍,以达到佛家的理想人生境界。

慧洪晚年居寂音堂,自号寂音尊者。在作《自序》的同时,又作偈《偶书寂音堂壁》三首,其一云:

霜眉瘴面老垂垂,瘦搭诗肩古佛衣。灭迹尚嫌身是累,此生永舆世相违。残经倦读闲凭几,幽乌独闻常掩库。寝处法华安乐行,荡除五十二年非。从偈中看来,慧洪此时是彻底勘破世情,超凡入圣了。

宣和六年,慧洪重要的僧史著作《禅林僧宝传》成。靖康元年(1126)钦宗即位,诏赠张商英司徒,表其忠节,慧洪因到刑部辨其冤枉,赐重剃发复僧名。这是他在政和元年(1111)被削去僧籍后的再次为僧,中间隔了15年之久。建炎二年(1128)五月,示寂于同安(今福建同安县),世寿58岁。

慧洪三次被捕,一次流放,两度被削僧藉。为僧及刑,作为僧人可说是少见的。究其原因,不外是结纳张商英、郭天民、陈莹中、邹浩等官僚,被目为张商英党人,在当时朋党斗争中做了牺牲品。之所以如此,也是慧洪本人的悲剧性格所致。即恃才呈能,不甘寂寞,“好论古今治乱是非成败,”、“滚滚多言”,《彦周诗话》的作者诗人许颤在《智证传后序》也说他: “喜与贤士大夫游,横口所念,风驶云腾,泉涌河决,不足喻其快也。”而为人倾目。作为方外人的身份,慧洪所言所行的确是有失检点的。所以慧洪之友灵源惟清(晦堂祖心法嗣)在听到慧洪被流放时感叹道:

兰植中途必无经时之翠,桂生幽壑终抱弥年之丹。古人谓,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。好议人者,在觉范有之矣。(《嘉秦普灯录》卷七)

个人作品

计有诗文类《石门文字禅》三十卷,《天厨禁脔》一卷,《甘露集》三十卷;诗话、笔记类《冷斋夜话》十卷,《志林》十卷,《林间录》一卷;僧传类《禅林僧宝传》三十卷,《高僧传》十二卷,《智证传》十卷;佛学类《临济宗旨》一卷,《法华合论》十卷,《圆觉皆证义》二卷,《金刚法源论》一卷,《起信论解义》二卷,《语录偈颂》一编等,并行于世。其著述之丰,在宋代只有赞宁、契嵩等一二高僧才能与之比肩,而其涉猎面之广,则可谓无人与之并驱了。

主要成就

慧洪的一生,早中期主要从事文学创作,晚期则从事僧传和佛学述作。从文学创作来说,其体裁主要有诗、词、散文、诗话等,其中诗文集《石门文字禅》则是他的代表作。集中计有古诗433首,律诗绝句1200多首,偈颂128首,赞文135篇,序记73篇,以及铭、词、赋、跋、疏、书、行状、祭文等一大批。就整体上讲,我认为他所取得的文学成就,在宋代僧人中是最高的。他所涉猎的文学体裁之广、作品数量之多、创作的整体水平之高,是宋代他如契嵩、重显道潜祖可、善权等辈所难于望其项背的。单就诗歌创作上说,在宋代诗僧群当中成绩也颇为突出。清厉鹗《宋诗纪事》收其诗就有十首,与道潜相等; 《古今禅藻集》则收入其诗达69首;与慧洪有交往的诗人许颤曾谓:

近时僧洪觉颇能诗。其《题李愬画像》云:淮阴北面师广武,其气岂止吞项羽。公得李佑不肯诛,便知元济在掌股。此诗当与黔安(即黄庭坚)并驱。(《彦周诗话》)

直至清代,王士桢(带经堂诗话)卷二十在评论宋代陈起《宋高僧诗》时也说:

……续集十九人,以秘演压卷,惠洪、守拴皆在焉。秘演欧阳永叔友;守诠亦东坡所喜;而惠洪名尤著。……

从这里颇能看出慧洪在诗歌史上的地位。可以说,慧洪是中国禅林文学中,继唐五代如皎然、灵澈贯休、齐巳等以后又一位重要的诗僧。

一、诗 歌

慧洪的一生是颠沛流离的一生,年青时各地的参毕,以及中年累遭监禁和流放,使得他有机会与不少人进行交往,阅历不可谓不丰,但他毕竟是一个僧人,他主要的交际面不外乎两种人:官吏士子和僧人,其交际目的也不外乎参毕访道和吟诗作词(顺带提一下,与慧洪有交往唱和的北宋著名诗人不少,如有黄庭坚张商英,陈莹中,郭天民,邹浩许顗徐俯,洪刍,韩驹李彭等)。这严重地局限他的视野,在文学创作的题材开拓和主题深刻化上,显然缺乏广度和深度。

例如在《文字禅》里,几乎没有出现正面反映民间疾苦、谴责社会黑暗、关心国家命运的作品。即使是在他几次入狱时所写的诗歌里,也只是以佛家的因果报应理论来对待,以取得自己的心理平衡,而对社会和官场的黑暗的揭露,则采取一种严重的逃避现实的态度,这无疑是佛学的出世思想给他带来的消极影响,从而极大消弱了他作品的思想性。退一步讲,从他的。好论古今是非成败”的性行来估计,他可能写了这类作品,但却没有收入诗文集里。例如他在《自序》里,就没有提到张高英曾两次礼精他出山开法的事,大概是他忌讳曾因张商英而鼠窜崖州一事,故意回避不提,在经历了多次忧患后,他在晚年由门人觉慈编的这部诗文集里,为了谨慎起见,指示抽去这方面作品,或许也在情理之中。总之我们所见到的《文字禅》的诗作,基本都属子描写自然景物,抒发个人情感的作品。其诗歌总的特色,正如《四库全书》在《文字禅》的“提要”所总结的:“其诗边幅虽狭而清新有致。”

禅宗是一种亲近自然,崇尚自然的佛教,禅宗寺院也大都建在山林里,慧洪作为一名禅宗僧人,同其他禅僧一样,创作题材主要是他所熟悉的山林景物,也就理所当然的了。花开花落,云去月来,自然景物作为他寄托闲情逸致,作为他的生活的审美对象,以及作为他对境观心,顿悟真如的对象,在慧洪笔下得到美好的表现。如

山前山后花半红,桥头桥尾柳摇空。流莺枝上未成语,始啭一声来去风(《春日作》)。

红梅真是醉昊姬,浴罢偎风事事宜。吟次纷纷落红雨,小禽飞去勤危枝(《次韵通明叟晚春二十七首之一》)。

作者观察细致,寥寥几笔把花开花落,莺啭禽飞的春天那种鲜活、清新的景色刻画出来了。又如:

昨夜江村雨一犁,白沙江路晓无泥。戏波拍拍亮雏暖,掠岸翩翩燕子低(《春词五首之一》)。

凫鸥水暖聚圆沙。带雨春湖脉脉斜。翠线受风遮径柳,燕脂含两隔篱花(《和余度长老十首之一》)。

作者描写春天的小诗写得色彩明快,意象优美,生意盎然,大自然在他的笔下就象一幅幅清丽动人的水墨画一样。他的小诗之所以能写得如此优美,与他本人本来就是一个较有造诣的画家分不开的;同时,逭也反映出一个禅者那种恬乐祥和的心境,以及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热爱。

作者的山水诗有时又显现出另一番景象,如《晚秋溪行》:

熟路沿溪遏石桥,扫除秋晚净迢迢。幽寻忽见兰芽茁,小立仍逢柿菜飘。扑摝水飞双去鸟,咚珑山响一声樵。归来半掩残经在,燕寝香凝香碧未消。

萧杀的秋风过后,天地一片明净,兰草在无人处抽芽,柿叶随风缓缓飘落,樵夫伐薪的声音惊飞了水鸟。意象显得明净、寂静、自在;诗人归寺后继续诵经坐禅,因为无人过访,桌上经卷犹在,点着的梵香,碧烟尤自未散。整个意境氛围恬淡自适而略带孤独,有一种超尘脱俗的味道,具有一种平淡的美感,也与一个禅者那种返境观心时的宁静、空灵的境界极相协调。又如《舟行书所见》:

剩水残山惨淡闻,白鸥无事小舟闲。个中著我添图画,便似华亭落照湾。

诗境清寒、淡静、悠远,禅味极浓。此诗得到崇尚禅宗的黄庭坚的赞许。《夜话》卷三“诗说烟波缥缈处”绦说,黄庭坚读了此诗后,说慧洪前身就是一名沙门。

此类诗作尚有《余在制勘院画<卧念故山经行处>,用“空山无人、水流花开”为韵,寄山中道友八首》、《庐山维兴六首》等。

然而,即便是高僧,也未必忘情于世,未必俗气殆尽,慧洪更多诗作都流露出世俗化的情调。他自己曾说: “予幻梦人间,游戏笔砚,登高临速,时时为未忘情语,旋踵羞悔汗下。又自觉曰:譬如候虫时鸟自鸣,谁复收录?……”(《题言上人所蓄诗》。《文字禅》卷二十六),他认为: “诗者,妙观逸想之所寓也,岂可限以绳墨哉?”(《夜话》卷四),可见,他对诗的本质的理解与一般文人无异;并且,凡人的私情俗意,诗人多愁善感,慧洪仍然都有,也不回避,而是真实地表现出来,虽然有时心情不免矛盾。因此,他的诗基本呈现了文人创作特色。这一特色为当时乃至以后历代文人所大加讥呵。宋代诗论家胡仔就批评道:

忘情绝爱,此瞿昙氏之所训。慧洪身为衲子,词公有“一枕思归泪”及“十分春瘦”之语,岂所当然?(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前集卷五十六“洪觉范”条),又说:

……但其才性嶷爽,见于言梧文字间,若于禅门本分事,则无之也。(同上后集卷三十七“洪觉范”条)

《四库全书》中《文字禅》“提要”也说他“身本缁徒而好为绮语……”我们应当理解到,慧洪是一个人,还不是“佛”,凡情俗意在所不免;即从禅宗角度上说,禅宗谓“理应顿悟,事当渐除”,意思是说,人从无始以来蒙上了层层情识圬垢,即使在悟道以后,作为凡夫的种种习气,也还会时时生起现行,只能象病去如抽丝一样慢慢除去。未必一悟就万境皆空,超凡入圣一了百了的。所以,作为少年任气、钟情文学的慧洪,作为深受“诗言情”的儒家诗敦影响的慧洪,他的诗歌具有世俗化情调是可以理解的,同时,这也是他敢于正视自我内心世界的真诚表现。

这类诗作如:

落花片片怨春阴,雾雨那堪更作霖。庭院晚春犹惜扫,欲穿准拟倩金针。

去岁春游爱野棠,今年还复出柬墙。行思往事心犹在,却照清溪鬓已苍(《次韵通明叟晚春二十七首》之二)。

碧云红树晚相间。伫立不堪游子情。划破秋空一行雁,断肠南去两三声(《秋晚三首》之一)。诗作笼罩着一种惜春悲秋,迟暮落寞, “风物依然,人事已非”的感伤悲凉的情调,与一般封建知识分子特定时期的人生感受无异。作者一生颠沛流离,饱受人世沧桑,这类诗作往往写得情真意切,凄楚孤寂。如《秋夕示超然》独居山寺那种孤单落寞之感;《渡海》写出自鼠窜海南蒙赦北归时,那种病残身在的侥幸心理;《中秋对月》则写出了在“病衰余”、“瘦策扶”妪之际的思归心情。这种情调的诗,代表作品还是他那首《上元宿百丈》:

上元独宿寒岩寺,卧看篝灯映薄妙。夜久雪猿啼岳顶,梦回清月在梅花。十分春瘦缘何事,一掬春心未到家。却忆少年行乐处,软红香雾喷东华。

据说王安石之女,也即蔡元度之妻,读到这首诗的“十分春瘦缘何事,一掬春心未到家”评价道:“此浪子和尚耳。”(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,《宋诗纪事》卷九十二)。慧洪诗歌深入闺阁,说明他的诗在当时的影响之大,而王氏这句话,就诗作本身来说,却是对慧洪的诗歌成就的很高的评价。这两句颇经锤炼而又显得顺畅自然的诗,把那种游子思归的心情表现得哀婉悱恻,读来十分感人。

慧洪之所以被人讥为“浪子和尚”,其原因主要在于其诗的意象上、情愫上往往具有婉约、纤巧的特点。试看其咏物诗:

酒入香腮笑未知,小妆初罢醉儿痴。一枝柳外墙头见,胜却千丛著雨时(《海棠》)。

残香和雪隔帘拢,只待江头一笛风。今夜回廓无限意,小庭疏影月朦朦(《残梅》)。

画架双裁翠络偏,佳人春戏小楼前。飘扬血色裙拖地,断送玉容人上天。花板润沾红杏雨,彩绳斜挂缘杨烟。下来闲庭从容立,疑是蟾官谪降仙。(《秋千》)。

以美人喻海棠,颇写出了海棠那种娇美迷人的情态;而《残梅》一诗写得情意绵绵如出女子之手;至于后一首诗则直接写女子,词藻华丽浮艳,内容庸俗无聊。这后一首诗,且不论慧洪是衲僧,即使这是俗家诗人的诗,也是被唾弃的。

当然,慧洪的咏物诗毕竟不全是这种特色,如《十月桃》,描写了早开的桃花为儿童“争欲摘”的情景,说明了自炫招祸这一道理,虽说具有一定的理趣,但不够新鲜。写得最好的咏物诗还是他那首成名作《崇胜寺后竹千余竿》,一根秀出,呼为竹尊者

高节长身老不枯,平生风骨自清癯。爱君修竹为尊者,却笑寒松作大夫。不见同行木上座,空余听法石於菟。戏将秋色供斋钵,抹月披风得饱无?

《僧宝正续传》卷二云:

山谷遏宜春,见其《竹尊者》持,咨赏以为妙入作者之域,颇恨东坡不及见之。

厉鹄《宋诗纪事》卷九十二也有类似的记载:

黄太史见之喜,因手书此诗,故名以显。

诗前两句,就把竹子的特点鲜明地描绘出来了,三四句则把竹子与寒松作比,说明竹子“秀出”的内在含义;寒松是大夫,竹子则是尊者;其含义是,寒松作为儒家理想人格的象征,虽然具有傲雪霜的劲节,却还是一种意志力坚忍力的人为力量所使然,而竹子在这里却被赋予佛家思想的内涵,即是一种无为无心,超尘脱俗的人格境界。第五六句,所谓於菟是指老虎,上座则是僧人之间的尊称;意思是说,竹子是自证自悟、不假修持的,并且能向石头说法;这里寓有“青青翠竹无非般若”,一切事物均有佛性的道理。全诗塑造了一个中国佛教大乘禅宗的理想人格,即是悟入实相,超脱出尘的高僧形象。

这首诗佳处在于能目击道存,即事即理,以形象呈露佛性,善于运用譬喻和象征来说理,意在言外,颇有余味,在艺街上是十分成功的。这也是作者善于学习当代前辈高僧咏物禅愒以及如苏东坡、黄庭坚等人的哲理诗的结果,具有宋诗中常见的“理趣”,难怪黄庭坚见之大加赞赏了。

慧洪的诗歌创作总的来说主要是受到同时代的苏轼和黄庭坚的影响,这一点历代已有定评。如《僧宝正续传》卷二中说:

……其造端用意,大抵规模东坡,而借润山谷。

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卷下则谓:

……慧洪传鲁直法,亦有可喜……

《四库全书》“提要”也提到:

……要其诗边幅虽狭而清新有致,出入于苏黄之间,时时近似。

在他的《夜话》里,涉及苏黄诗的探讨竟有四十多条,说明慧洪对苏东坡和黄庭坚的创作有着深入的研究,并且提出不少精辟的评论观点,无疑,这对他自己的创作影响是相当大的。例如,在语言的表现上,慧洪那种挥洒自如、行云流水的创作风格,与苏东坡创作风格是基本一致的,这正是他学习坡诗的结果。使得他基本能摆脱买岛一类的“苦吟诗人”那种雕琢词句而缺乏情思的诗风;苏东坡好作和韵诗,慧洪亦然,《文字禅》里的和韵诗就占了大半,其中大部分没有什么特色,甚至有些只是些玩弄词句的热聊之作;苏东坡“以议论为诗,以才学为诗”的主张,也投合了才高毕博、“好论古今是非成败”的慧洪;如集中古诗部分的《陈莹中由左司谏谪廉,相见于兴化,同渡湘江,宿道林寺,夜论华严宗》、《法云同王敦素看东坡枯木》、《劝学次徐师川韵》、《补东坡遗三首武王非圣人论后》、《题李愬画像》等等均属此类,为数不少,其中虽有一些形象可读的作品,但大都是逞才使气,对诗歌的意境的含蓄做得不够,浅率无味。

慧洪与黄庭坚忘年交,深知其作诗笔法,尤其对黄坚庭的“脱胎换骨法”颇有研究,《夜话》卷一就有专条讨论。其《竹尊者》诗显然是对前人咏竹诗的脱胎换骨成功一例;而学习黄庭坚的“无一字无来处”的诗歌表现技巧,也造成慧洪有不少诗的意象、意境近乎模拟、抄袭之作,以致宋代吴垌《五总志》就谓:“近时僧多以持自名者,如善权、惠洪皆步步踏古人陈迹……”

由此可见,慧洪学习苏黄的创作的结果是得失参半,而苏黄的这种影响,总的来说是使慧洪的创作进一步向封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靠拢,“疏笋气”较少。

二、词

有意思的是,慧洪除写诗之外,还填词。本来,诗僧是很少作词的.。而慧洪却写了不少词,这又是慧洪的文学创作,受到宋代诗人作诗兼作词的一般倾向影响,而具有世俗化情调的一个证据。他的词显然承继了婉约派的余绪,主要写“情”与“愁”,从这一方面来说,其成就也不低。许颤说慧洪“善作小词,情思婉约似少游,至如仲殊、参寥虽名世,皆不能及”(《彦周诗话》)。这种评价是十分恰当的。试看其《西江月》:

十指嫩抽春笋,纤纤玉软红柔,人前欲展强娇羞,微露重衣霓袖。

最好洞天春晓,黄庭卷罢清幽,凡心无计奈闲愁,试捻花枝频嗅。

临川城南有一女道观,里面的女冠守戒不严,招人议论,慧洪此词是游观时,写赠一女冠的(《复斋漫录》),见(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后集卷三十七)。其作词的目的固然带有戏譆性质,但就词本身说,却写得委婉可喜。上片写出了女冠在人前那种既不能展露自己体态肌肤的美丽,却又唯恐别人不知道,只好“微露云衣霓袖”的“强”娇羞情态,颇带撩人情欲的意味;下片一句“试捻花枝频嗅”,把一个少女在人后那种春心勃发,情潮萌动而又情无寄托,落寞无奈的情怀维妙维肖地刻划了出来。全篇通过两个细节描写,逼真地层现了一个凡心未泯、情动于衷的年青女冠的微妙心态。这首词对女性心理捕捉的准确,真令人难于想象竟然出于一个僧人之手!

但是,可能出午从他本人的社会角色考虑,他的词作没有编成专集,因而散佚严重。他的词作现存很少,只零星见于《文字禅》、《夜话》中,《全宋词》收有21首。与他占较大比重的抒情诗一样,他的词也侧重于表现一个有才华有感情,但在流放生涯中追忆旧欢残梦的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心境。

例如《青玉案》:

凝祥宴罢闻歌吹,盍毂走,香尘起。冠压花枝驰万骑。马行灯开,凤栖帘卷,陆海瓮山封。

当年曾看天颜醉,御杯举,欢声沸。时节虽同悲乐异。海风吹梦,岭猿啼月,一枕思烯泪。(引自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前集卷五十六)

词是慧洪谪海南时;在半夜里听到凄猿啼鸣而作的(词的下片,格律有些问题,这里暂不讨论)词中把旧日在京师所见的热闹繁华的元宵灯夜,与现在“海风吹梦,岭猿啼月”凄冷的月夜作了鲜明的对比,真切地烘托出一个旅人孤寂思归的心情。

他的词写得最好的也许是《青玉案》(和贺方回韵):

绿槐烟柳路亭长,恨取次、分离去。日永如年愁难度。高城回首,暮云遮尽,目断人何处?

解鞍旅舍天将暮,暗忆丁宁千万句。一寸柔肠情几许?薄衾孤枕,梦回人静,徽晓潇潇雨。

黄庭坚因为文章“语涉谤讪”谪宣州,其兄黄大临填了首<青玉案>送别,黄庭坚到宣州后也和了一首,慧洪这首则是与黄庭坚兄弟的和作,三首都是步贺铸代表作《青玉案》的原韵,一时在文坛上传为佳话。

词代黄庭坚设辞,如出黄庭坚情怀,上阙写长亭送别,下阙写旅夜相思,把行人的离愁别恨写得十分细腻动人。特别是最后一句“薄衾孤枕,梦回人静,彻晓潇潇雨。”虽没有明言愁字,却形象地写出了行人的愁容恨态,显得含蓄深沉。全篇做到景语皆情语,刻意写愁而不事雕饰,可说是唐宋诗词中写离情别恨的一篇佳作。

三、笔记散文

慧洪的文学才华不仅表现在其抒情文体的创作,同时也突出地表现在叙事文体的创作中。他的僧史著作《禅林僧宝传》本身就是一部出色的传记文学作品,历代僧史家无不称赞其行文的可读性;而《文字禅》中的记、疏、书、塔铭、传、行状等也为数不少,都能写得明畅简洁,文情并茂,丰满生动;即如誊札,也能写得亲切有味的,限于篇幅,不能详述。在这里我们主要来分析其笔记散文集《夜话》和《林间录》。

《夜话》与其说是诗论著作,不如说是记载文坛逸事的笔记,因为书中大部分篇幅,就是关于文坛掌故以及同文学有关的诞妄传奇的杂记;此书为历代多种诗话著作所引用,而所引用的几乎全是其中的文坛故事。《林间录》则基本是一部记载禅林逸事的笔记文。此书与大慧宗杲《宗门武库》、枯崖圆悟《枯崖漫录》、罗湖晓莹《罗湖野录》等一起,被称为“禅门七部书”。主要记载先德高行,丛林逸事,诸佛菩萨的微旨,学士大夫的绪论,共有三百多篇。为中国朝鲜、日本等国历代参禅学佛者视为必备书,影响颇广。正因他才情文笔太好,与其僧传著作《僧宝传》一样,“但欲驰骋其文,往往多失事实”(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后集三十七卷评慧洪《禅林僧宝传》语),所以作为史料来看有时是靠不住的,这一点也为历代僧史家们所公认。

慧洪的叙事风格轻松、简炼、含蓄、幽默。所写故事大都篇幅短小,但往往能准确地抓住对象的特征,寥寥几笔就把形象勾勒出来,做到以形写神,意在言外,很有余味。例如《夜话》卷十“禅师知羊肉”:

毗陵承天珍禅师,蜀人也。巴音夷面,真率不事事。郡守忘其名。初至不知其住士,未尝与语。偶携客来游,珍亦坐于守旁。守谓客曰:鱼稻宜江淮,羊面宜京洛。客未及封,珍辄封曰:世味无如羊肉,大美,且性极暖,宜人食。守色变,嗔祝之,徐曰:禅师何故知羊肉性暖?珍应曰:常卧毡知之,其毛尚尔暖,其肉不言可知矣。如明公治郡政美,则立朝当更佳也。

和尚戒吃肉,这个和尚居然知道羊肉性暖,作为郡守自然要干涉了,在宋代,僧人破戒,被官府发觉是要受到刑罚的。禅师的回答却出入意料,从卧毡知毛暖伸引到知羊肉性暖,把个高僧的幽默机智的性格刻划出来了。本来故事到这里绪束也算完整,而最后两句表面是奉承,实际是嘲讽的话,则更把这个游山谈吃的无聊郡守的面目抖搂了出来。

又譬如同卷“欧阳修何许人”:

临川谢逸,字无逸,高才,江南胜士也。鲁直见其诗叹曰:使在馆阁,当不减于晁张。朱世英为抚州,举入行不就,闲居多从衲子游,不喜封书生。一日,一页士来谒,坐定曰:每欲问无逸一事,辄忘之。尝闻人言欧阳修,果何如人?无逸熟枧久之。曰:旧亦一书生,后甚显达,尝参大政。又问:能文章否?无逸曰:也得。无逸之子宗野,方七岁,立于旁,闻之,匿笑而去。

故事让人想起《儒林外史》第七回中的范进不知苏轼为何许入一节。谢逸七岁的儿芋“匿笑而去”这一侧面描写,更是神来之笔,妙不可言。

《林间录》中所写的主要是唐宋禅林中高僧大德的所言所行,慧洪以他那种富于表现力的语言,凸现了一个个性格独特、高蹈超迈的高僧的神采。所载的故事虽是慧洪耳闻目睹的,但也经过一定的艺术加工、剪裁,其文学意味极强,当作笔记小说来看也无不可。例如卷上写北宋临济黄龙派开创者黄龙慧南禅师一条:

南禅师住庐山归宗,火一夕而烬。大泉哗噪动山谷,而黄龙安坐如平时。桂林僧洪准,欲掖之而走,顾见叱之。准曰:和尚嫩厌世间,慈明法道何所赖耶?因徐整衣起,而火已及座榻矣。坐是入狱,郡吏发其私忿,考略百至,绝口不言,唯不食而已。两月后得释,须发不剪,皮骨仅存。真点胸迎于中途,见之,不自知泣下,曰:师兄何至是也?黄龙叱曰:者俗叹!真不觉拜之。蓝其不勤如山类如此。

不为烈火所动,对严刑拷打略不经意,故事只撷取慧南禅师行为的这两个侧面,以极为简洁质朴的语言,就把一个深有证悟,在生死祸福上脱然无累的禅者的人格境界,刻画得感人至深。这种可读性很强的作品,在《林间录》中比比皆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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